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爱即苦痛。无苦痛者亦无爱。

【群像】回光返照

现代pa,曹魏群像,比较明显的cp可能是曹郭荀无差和曹陈曹。充满刻板印象。



这一天早上,郭嘉忽然预感到自己快要死了。这让他很激动,又有一点忧虑,这两种全然相悖的情感冲上头来,翻涌得他脑中灵感熠熠闪光。开周会的时候,郭奉孝不由跳起身,打断汇报发表个人意见,陈词慷慨,舌灿莲花。

 

会议室内气氛很好。汇报的荀彧不生气,边上听着的曹操笑眯眯的,其他人看热闹不嫌事大。这会子曹魏集团内部都没什么大矛盾的。只有陈群不干了。但陈群发火的原因不是他和郭嘉结怨,而是他精神洁癖。陈群的教养强摁着他听完了郭嘉的长篇大论。然后他举手,得到曹操首肯后站起来当面参了郭嘉一本,说得也是陈词慷慨,舌灿莲花。

 

除了哀叹散会时间又要拖延的贾文和,这下大伙可都乐了,等着看曹操如何处理。陈群瞧不惯郭嘉作风不是一朝一夕的事,不过从没有现场指责过。曹操招招手让门边站着的司马懿过来给自己添上茶,慢条斯理说:“长文批评得对,文若正汇报呢,打断人家说话,很不礼貌!”(说到这里他差点笑了)“诸位也要向陈长文学习,有礼节,敢提出,有长文这样的人在,时时监督、提点着大家,我们怎会不进步呢?”

 

他抿一口茶,转向郭嘉说:“奉孝啊,你的意见讲得一针见血,很透彻,但以后要注意,等别人说完了,再提。”

 

这话轻描淡写的,郭嘉没脸没皮,根本不会往心里去,还腆着脸说:“这儿有问题,就该及时提嘛!一会儿说偏了、忘记了,可不好了。”

 

看陈群快按捺不住,曹操连忙出面打圆场:“文若,你先说下去,不浪费时间了。”

 

结束后荀彧白眼他:“你就不怕挨训?”

 

“我挨什么训?”郭嘉嬉皮笑脸的,“曹先生最钟意我,哪会冲我撒气?”

 

郭奉孝的自知之明,乍一听夸张,其实也算基于现实。曹孟德发火,掀桌子、拿东西打人,都是常事,却从没对郭嘉发过脾气。有次员工聚会,抓阄输了的司马懿向他敬酒,磕磕巴巴问他一路高升有何秘诀,快说出来好让众人都参谋参谋。

 

郭嘉的醉意真假参半,哈哈一笑说:“这还不容易。”

 

所有人都竖起耳朵,凑过来细听。

 

他大着舌头道:“凭我长得漂亮,花样又多,把老板睡得称心如意的。”

 

一时哗然,拍桌的拍桌,尖叫的尖叫,干呕的干呕。郭嘉还不消停,指着角落里的荀彧补刀:“荀先生最清楚,你们都问他去!”

 

荀彧冷不防被拖下水,半笑半嗔地拎起酒瓶要打他,荀攸自然是帮着的。贾诩狂笑着录像,而陈群由知悉自家老爹裤裆那档子腌臜事的曹丕搀着,刚缓过劲又听见此骇世惊言,生生气倒。

 

回到办公室,司马懿忙不迭取了外卖饮料上来分。交予郭嘉时他感觉头皮发凉,一抬眼正对上郭奉孝拂开刘海,正冷森森地瞪着他,顿觉工作和脑袋今日迟早得掉一个。

 

“你呀,”郭嘉用一种不符合年纪的语重心长的口吻说,“老实点儿。”

 

郭奉孝说完便开始敲键盘干活,再无后文,司马懿顶着一脑门冷汗,逃也似的回到自己工位。

 

 

郭奉孝想:就是今天了。我活不过今天。他准时准点地踩着八点半的尾巴打卡上班,准时准点地坐在办公桌前哈欠连天,准时准点地中午提前溜去食堂抢锅包肉。他的行为举止看不出这是他待在曹魏集团的最后一天。事后回想起来,觉察出他有些异常的人是荀彧。午休时间郭嘉没睡,还给生命不息工作不止的劳模荀先生带了茶点。 

 

事出反常必有妖,荀彧与他相识大半辈子,见状还以为郭嘉捅了什么篓子,急求他帮忙,头也不抬地应付道:“甜食你分给他们年轻人吃吧,有事快说。”

 

郭嘉扮出伤心欲绝的模样,手按住胸口道:“荀先生,我这么招你烦吗?”

 

荀彧认真想了想:“烦倒不烦,平日再稍微安静些更好。”

 

郭嘉义愤填膺,控诉荀彧不讲交情,害得他心都要碎了。荀彧懒得搭理他。晚些,才意识到这小子将一把钥匙落下了。

 

 

下班的钟点,郭嘉故意磨蹭了一会儿,等电梯“叮”地停下,门一开,果不其然是玩手机的曹孟德本人。

 

“这么巧啊,”曹操不知道他等他,“坐我的车走?”

 

郭嘉求之不得,顺势提议去吃顿烧烤。两人在大排档坐了几个小时,烤串吃得七七八八,酒瓶子积累下不少。曹操近年学着养生,起初推辞了两句,架不住郭嘉一口闷的底气,一卷衬衫袖子喊再来点白的。末了司机先送郭嘉回家,他还保有一丝神志,当即说曹老板一人留车里不安全,他能自己上楼。

 

郭嘉刷卡坐电梯,手里转着公寓钥匙。喝多了,腿脚不太灵便,走路需扶着墙。他绝顶聪明的脑袋瓜,被过量酒精麻痹后变得迟钝,不断地给身体制造出温暖的错觉。醉醺醺的郭奉孝晕乎乎地来到房门口,钥匙捅进锁孔,转动的一瞬,失去了力气。

 

倒这儿也太不体面了。他想。

 

没待他做出下一步动作,他的胸腔深处像发生了一起小型爆炸。郭奉孝紧攥胸口衣服,在某一个刹那,他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。

 

 

早晨,邻居发现郭嘉时他身子都凉了。郭嘉没什么亲人,电话打到了曹操手机上。尚有些昏昏沉沉的曹孟德瞬间清醒,爆发出撼动整层楼的怒吼。

 

半晌有人偷偷摸到门边看。杨修瞅见拉着荀彧大哭的曹操,向小群里传消息:“郭奉孝猝死了。”

 

一石激起千层浪,叠了数十楼的惊讶、惋惜、哀悼后,不知谁说了句:“会不会休假啊?”

 

又有人发:“老板会不会开会调整加班方案啊?”

 

话题一乱,七嘴八舌的可再管不住:转熬夜危害和养生指南的,讨论劳动法的,追忆郭嘉生平的。为着一个大项目,全集团干劲十足、开足火力地干了一个月,不加班的也随时待命。单郭嘉一人看得开,熬夜不说,抽烟喝酒五毒俱全,尽管看着健康,身体里早不知养了多少蛊,争相吞吃他的寿数。郭奉孝作为同事,是个可靠的好人,连死都挑这最痛苦的阶段,以便给所有员工放个求之不得的短假。

 

不久荀彧在大群里发公告:我司员工郭嘉郭奉孝先生,因病医治无效,于今日凌晨逝世,享年38岁。郭先生勤恳务实,任劳任怨,在岗十一年,为曹魏集团创下巨大贡献。谨此讣告。

 

下一条是:追悼会暂定于七日后举办,届时望各位出席,以表追思。

 

 

荀彧接续郭嘉没能完成的动作,旋开了门锁,预备给身在殡仪馆的老友拿几件衣服。经过客厅,他注意到电视机柜上有一张装裱过支起的合影,大约是去年年会的纪念照,拍了十来次,好容易挑出一幅每个人都睁眼的,可惜这样表情就顾不上端庄。照片中央前排,曹孟德左揽郭嘉,右手比V字,笑得像结婚登记。郭嘉颇不适应地夹起刘海露出完整的两只眼睛,配合曹操笑着。他又寻了下自己,没做表情,倒不算难看。

 

他带走了照片。

 

 

他们主理的上一场丧事得追溯到陈宫。曹孟德不明白自己哪里对不起他,也偏想气他,叫他看看当初跳槽离职还出卖内部机密是多么的丢了西瓜捡了芝麻。以西瓜自傲的曹孟德,从此追着他每一任新老板跑,势要吞并每一粒芝麻,这样陈公台还是他曹魏集团的陈公台。没想到他的宏图大志实施到第二颗芝麻,陈宫就给气病了。到医院拍X光片一看,才知道是肺癌晚期,没得治,只好躺着等死。

 

曹操听后大惊,立刻要亲去看望,结果被郭嘉拦住。郭嘉说:“曹先生您一去,陈先生不见倒也罢了,如果见了,情绪波动太厉害,病情恶化怎么办?不妨我先替您瞧一瞧他,好好儿劝劝。”

 

本来探视生病员工这些事,都是荀彧主管。荀彧体贴、大方,三言两语将人说得眼泪汪汪,仿佛曹魏就是他再生父母,这辈子尽孝不说,下辈子也要为它呕心沥血,而积劳成疾可谓天下第一等光荣。然而这回郭嘉同他软磨硬泡,非得抢了机会来。荀彧没法子,一面帮着打点礼品一面嘱咐。他早先与陈宫共事,多少有些情分在,唯恐郭嘉那一张刀子再世的嘴皮子惹出祸端。

 

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陈宫见到郭嘉第一句话是:“有烟没有?”

 

郭嘉道:“肺癌了还抽什么烟。”

 

“不抽便不会死么?”陈宫拿一双憔悴如死鱼目的眼睛盯他。

 

郭嘉翻翻衣兜。他觉得一般烟的味道呛人,不够风流,所以钟爱果味的,草莓西瓜橙子,琳琅满目。陈宫遗憾地摇摇头,想重焦油是再也抽不到,退而求其次挑一支葡萄爆珠的衔了。抽烟的当儿郭嘉打量他,隐约记得他从前是壮硕非常的一个中年人,现在瘦得皮肤紧绷在骨头上,很不体面,不禁希望以后自己死得匆促些,莫受这般折磨。

 

叼着烟的陈宫含混说:“你来给你老板说情吗?”

 

“我是来向你讨教的。”郭嘉静静道,“陈先生,你为什么要离开他呢?”

 

陈宫马上明白他的意思。他说:“你年轻,对你来说,曹操没有什么不好的,你憧憬的,他以后全都能给你。但他是一匹烈性的野马,凡此世上没有能永远驭他的。他固执地横冲直撞,迟早会拖着四轮车冲下悬崖。你看,我并不是天底下唯一合适他与他的事业的人,他却一味地对我死缠烂打。我不想所有人都被他连累,因此想毁他。可是如今毁不成,我惟有早些死掉,免得他更多迁怒我身边人。”

 

“曹先生怎会迁怒呢?”郭嘉反驳,“他已经拨款,要好好安置你的家人。你再瞧不起他,后事仍得仰仗他。”

 

“他的钱是沾着血腥的钱。”陈宫将头转过去,对着窗户,“我给我自己买了重疾保险。我的家人依靠这笔钱也能生活。”

 

他默默地望着窗外,眼泪落下来,不知是被阳光刺的,还是心有戚戚。陈宫想郭嘉大概走了吧。

 

半晌,他听见郭嘉说:“我不会让曹操摔下悬崖的。他不会在疯狂的膨胀的欲望里害死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。”

 

郭嘉对着病床拜了一拜,作别了。

 

不几天陈宫就病死。据说死前回光返照,赏脸允曹操单独进病室,之后有人看见曹孟德神思恍惚地在住院部楼梯间坐了许久。

 

而郭嘉在那个阳光分外好的下午,决定了自己的死期。

 

 

郭奉孝来去如清风,半点挂念也无,仿佛一位忠心耿耿的道德模范,一生都陷在曹魏这大染缸里。染缸中,有人误了卿卿性命,有人磨砺得圆滑多智,有人错走歧路,从此与少年凌云志南辕北辙。有人已然醒悟,有人尚不知结局。只有郭嘉郭奉孝,素来笑嘻嘻的一张脸,同人无冤无仇的,居然早亡。

 

曹操买了一期某知名杂志的专栏版面,要求对方为郭嘉撰文。杂志社派记者来公司采访,写完第一稿,被曹操批评说郭嘉形象太光辉正面,不符合实情,打回重造,第二稿,又挑剔说不生动、不形象,闹得记者焦头烂额,成天愁眉苦脸地在曹魏办公室里晃来荡去,寻找所谓“没发现的”素材,搅扰得员工们也苦不堪言。

 

杨修悄悄跟贾诩说:“我骗他们,郭奉孝欠了我五千块钱没还,应该没事吧?”

 

贾诩为人谨慎,说:“不光彩的事他们不写。”

 

杨修道:“那可不,你不懂老板的性子。别人以为讨厌的,他偏偏喜欢。郭奉孝花言巧语善骗同事钱,他说不定以为可爱呢。稿子如果写得好,他良心发现,没准还替郭奉孝平白还我五千块。”

 

贾诩嘿嘿一笑,往他肩膀上一拍,意思是钱到手,得请客。

 

一日曹孟德刚骂退记者,荀彧便敲门进来。两人相顾,一个是令郭嘉死心塌地的老板,一个是看着他长大的同乡,不免都有些唏嘘。荀彧定定神说:“保险公司和公证处的人来了。”

 

“什么保险公司?”曹操一头雾水。

 

荀彧递过来一只老式的木盒。这玩意儿他们收拾郭嘉遗物的时候差点给当作垃圾扔了,亏得荀彧想起郭奉孝遗留的钥匙,打开一瞧,最顶上几张竟像是遗嘱,这才幸免于难。曹孟德害了很严重的郭嘉PTSD,一个月不想看他手迹,便暂且由荀彧保管。

 

遗嘱底下,是一叠保单。

 

郭嘉在死前的一段时间里发疯般买了大量的人寿保险,受益方是他八竿子打不着的“远亲”荀文若,而遗嘱有云:荀文若得此财产,应悉数捐赠于曹魏集团。保险公司们经过调查,确认郭嘉之死事出突然,确属意外,心不甘情不愿地兑现款项。

 

曹孟德一张一张翻看过保单,心想他们不缺钱,这几十万、上百万的,又图什么用呢?郭嘉都死了,怎么还是这副古怪的脾气。这时他萌生一个猜想,粗略地估算起那些数字,然后把纸一推,向后倒在椅背上。

 

啊,差不多是这些年他给郭嘉开出的工资总额。

 

他摘下眼镜,把一只手盖在自己双眼上,苦涩地叹气出声。我死后,您一定要再去寻一个郭嘉啊!郭奉孝的鬼魂,用他截然而止的、因而光芒永存的影响力悄悄对他说。拿聘用我的钱,这么多的好处,统统给那一个、两个、无数个人,让他们为您效力。不要只想着我一人,未来还有大好的人才等着您去发掘啊!

 

“让他们去会议室吧,我等会就过来。”他说。荀彧点了头准备出去安排,又被他叫住:“文若。”

 

荀彧弯下腰说:“曹先生您还有什么事吗?”

 

曹操看着他:“文若,你不会离开我吧?”

 

荀彧说怎么会呢,当年您创业伊始,寄人篱下,我从袁绍手下过来投奔您,劝您自立门户,那时我都没有走,如今曹魏蒸蒸日上,我忙都来不及呢,谈何离开?

 

“我不知道,文若,我真的不知道。”曹孟德像个小孩子一样,双手捧着脸呜呜地哭起来,“就是到了今天才有人离开我。陈先生也好,奉孝也好,这都是怎么了呢?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?”

 

荀彧在他座椅旁蹲下身,一下一下地抚拍他的背,无声地哄着他。几分钟后,记者们接到通知,说专访稿取消,曹操会再打一笔酬金结束这场交易。他们如释重负地跑了。消息灵通的杨德祖见五千块钱长出翅膀飞了,不由懊恼大骂。陈群一向兢兢业业,正恍若未闻地往电脑上打着报告,贾诩则趁乱钻出去带薪抽烟。曹丕曹植都还在见习,不敢妄动,只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在桌子底下发信息互通有无。司马懿辛辛苦苦提了一大袋下午份的饮料外卖上楼,一杯杯分发着。天空在他们背后阴沉了面孔,将豆大的雨点子一股脑泼洒在落地玻璃窗上,其声轰如钟鸣,振似金玉。

 

分到最后,他意识到多了一杯,是一位跑路的记者点的。记者为“贴近人物”,连喝饮料都按郭嘉生前的喜好列表来。司马懿平日只喝白开水和冰美式,但想这好歹几十块钱,总不能浪费了,索性自己拿起来吸一大口。

 

太甜了。他想。片刻,杯子应声坠入垃圾桶。

 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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